抽完血後，心想著總算快結束了，希望最後這件事可以快點結束。
進了電梯，按下B2按鈕，準備下降到地下二樓。想著就覺得奇怪，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一定得在地下室進行的，接著想到剛剛醫生說的那個聽不太懂的東西，開始有點擔心了。
電梯門開，我跨出門外走個幾步，就看見掛在天花板的告示牌上的幾個字。
MRI核磁共振造影中心。
每個字我都會念，合在一起的意思卻沒有跑出來。
我們進入了這個聽起來極端高科技的中心，看起來和其他的門診區沒有太大的不同，前方是個櫃台，有幾個護士站在裡面，中間有幾個休息座位，天花板還掛著一台電視正在播新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下室的關係，有一種身處停屍間的冰冷窒息感，這裡的安靜將地面上的喧擾完美地隔離起來，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媽媽向護士說明我是來做檢查的，接著就有人拿著一套白色的全身大衣，像是醫生平常在穿的那種，帶著我到更衣室，叫我把現在身上的衣褲都脫掉，把這件白袍給換上。
「請全身都檢查一遍，包含內衣褲，只要有任何金屬物質的東西都請取下，如果拉鍊也是金屬製的也必須脫掉。」
「沒有了。」
就這樣我穿著白袍出了更衣室，跟著護士一起走，做檢查的地方看起來在櫃台旁陰暗的一角，越往裏頭走則越暗，想說為什麼不開燈呢？
最後來到了檢查室，醫生在外頭的電腦前坐著待命，看到我來了之後，護士也走掉了，現在只剩下我和醫生兩人在這個晦暗的檢查室裡面。
「等一下就會開始幫你做核磁共振，如果身上有金屬的話會很危險，確定沒有拉鍊什麼的吧？」
「沒有。」
「好，那等你一下你就躺在儀器的床上面，待會床會被推進儀器裡，檢查會持續很久，可能要有一點耐心，而且機器會發出很大的聲音，等等我會幫你戴上耳塞，這樣可以嗎？」
這台機器和之前的電腦斷層不一樣，一樣是圓環狀，但整個人身處在儀器裡的空間卻非常窄，幾乎只比一個人的體積再大一些而已。
「沒問題我等等就要把你送進去了，來，這是耳塞。等等開始之後請把眼睛閉上，儘量整個過程都不要亂動，會做很久，但是一亂動就會很麻煩，還請你一定要配合。」
他不斷向我強調不能亂動、請配合他之類的話，感覺不照做應該會有什麼恐怖的下場。醫生親自幫我戴上耳塞之後，我身體底下的床就開始往儀器裡面移動了，移動的過程中右耳的耳塞還一度掉下來過，醫生看到之後馬上幫我塞回去。
現在整個人只能平躺在床上看著距離眼上不到十五公分距離處的儀器圍繞著全身，如果突然抬頭的話，馬上就會撞擊到頭部。我想，這真是幽閉恐懼症患者最大的噩夢了。
「聽得到嗎？怕萬一你在裡面有什麼狀況，你只要在裡面講話，聲音都會傳到外面這邊，準備要開始了，請放輕鬆不要亂動。」醫生的聲音從儀器裏頭跑出來。
「我準備好了。」
這場全新的噩夢體驗就開始了，當時的我只有九歲。
機器開始發出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怪聲，我聽到了榔頭敲釘子、槌子打石頭、電鑽等各式各樣的噪音。而且不出醫生所說，個個都是巨響，我忽然覺得耳塞像是戴假的。我乖乖依照醫生指示，從一開始就閉上雙眼，連一點點微小的動作都不敢有。
但是我開始聽到越來越奇怪的聲響了，真的非常詭異離奇，感覺像是發自千萬光年外的外星人發出的暗號，有的聲音我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當然還是非常大聲到令人崩潰的地步。
如果只是大聲倒也沒什麼，聽久了還是可以習慣。但是最恐怖的地方是，在機器發出一連串聲響之後，往往會接著十幾秒的無聲階段；接著完完全全無預警地開始下一波巨響的蹂躪摧殘，有好幾次我就要被嚇到整個人跳起來了，但心裡想著不能亂動，只能把耳膜和精神上的衝擊全部硬生生給壓下來。
檢查持續了好幾十分鐘，還沒有要結束的樣子，我的眼皮沒睜開半次。實在是太久了，這一切都太奇怪，我到底為什麼要躺在這裡半天，聽這些莫名其妙的聲音，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哪裡出了狀況，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可能不是躺在原本的地方。醫生是不是走掉了？我現在就想出去。
現在想起來或許有點好笑，但我很確定當時曾經有過一個疑問：
我會不會一輩子就在這裡了？
我終於受不了睜開雙眼，證實了我確實還躺在原來的地方。
又過了十幾分鐘，再也忍無可忍，我也不管醫生在外面聽不聽得到，直接把我想問的內容說出來。
「醫生叔叔，還要多久？」
「快結束了，再等一下喔。」
「好。」
身體底下的床又動了起來，我從儀器裡出來了。
我自由了。
我又回到休息區，媽媽用「終於」的眼神看著我，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我問她整個過程大概多久，她自己也覺得時間長得不對勁，跑去問護士後得知答案是大約四五十分鐘。
這四五十分鐘內我只能被囚禁在極度狹窄的空間內動彈不得，接受間歇性的巨大聲響虐待身心，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有如一整年那麼久。
出來沒多久後我將白袍卸下，正在換回原本的衣服，說也奇怪，都檢查完過幾分鐘了，全身上下開始有奇妙的感覺，有點像是精神和軀體有著暫時性的微小分離，這感覺實在很難形容，總覺得自己的靈魂是在身體外側一點點的地方徘徊，就在換衣服的同時，有著這樣的強烈感受。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項技術在當時算是非常先進，比起其他的造影技術又更高階，可以觀察到更多細部。如果只是一般症狀也不會動用到如此高階的檢查。
基於這樣前所未有的體驗，與當時相當先進的醫療技術邂逅，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永生難忘的痛苦記憶。
回程時也是媽媽的朋友載我們一程。整段車程中我幾乎沒開口說話，似乎還走不出剛剛的陰影，就在幾十分鐘前，體會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嚇破膽的經驗，那些殘響現在還在身邊縈繞，揮之不去。
過了許久，才真正覺得自己再次身心合一。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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