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第幾次我也不太記得了，只知道這輩子還沒有過像今年以來如此頻繁地進出大醫院，第一次進醫院大門還會感受到一股冰涼逼近，如今好像也已經慢慢習慣了。
這是第一次同時跟著爸媽一起來到這裡。我的醫生固定門診時間在周四周五的下午，這個時間爸爸還在工作，媽媽是學校老師，因此每次陪我來看診的都只有媽媽一人。我忘了那次是什麼原因讓爸爸有空跑來一趟，也是這陣子唯一的一次。他穿著白短袖襯衫和黑長褲，就像平常每天去上班一樣。
上一次來這裡讓我有了永生難忘的駭人經驗，我只在心中祈禱不要再有更可怕的檢查等著我了。所幸，這樣的事情好像暫時沒有發生。
電子顯示器上的號碼輪到我了，我們三人一起走進門診室。
和之前一樣，我在醫生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了。
我的醫生姓葉。他看我坐下之後，順便看一眼病歷表，好像是為了確認我的身分之後，就又開始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東西了。小小的診療室裡面有醫生、護士、我和家人，卻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氣氛凝重到極點讓我快喘不過氣。
這次看診是為了來看上次抽血還有核磁共振造影的結果，在知道結果以前，內心真的是百感交集，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先進的檢查，根本不知道結果應該是什麼樣子。那個儀器裡面所發出的驚悚聲響，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離去。
首先是上次抽血檢查的報告，除了血糖值、血紅素等平常的抽血報告就能看到的字眼之外，下面還有一大張像是表格的內容。表格最左邊的欄位是一整排的名詞，而其中大部分是食物。
我從小到大不太挑食，也沒有遇過吃什麼東西之後身體起異常反應的，也沒有食物過敏，應該不會被檢查到什麼異樣才對。在項目欄的隔壁欄是數字，每個項目旁邊都會搭配一個數字。
大部分項目旁邊的數字都是0，而有少數幾項如牛奶、大豆等等，旁邊的數字是1。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聽了醫生的解釋才知道數字有0到4，代表患者對於該項目過敏的程度，0表示不會過敏，1代表有輕微過敏。
當我的雙眼持續在多行的項目中搜尋的同時，我看到了幾個「4」。
灰塵、塵蟎。
我從來不知道我對灰塵如此毫無招架之力，或許我會落得今天如此下場，都是這種東西害的？不過其實當下我也沒時間想這麼多，只有因為看到了那樣極端的數字而在心底倒抽一口氣。
葉醫師說我對大部分食物並沒有明顯的過敏現象，但對於灰塵、塵蟎可以說只需要極少量就可以有反應，關於這一點，仔細想一想好像真的是這麼一回事。每次打掃家裡，或是從抽屜底層翻找物品的時候，鼻子總會覺得哪裡不舒服，不需要多久就開始發癢，緊接著鼻子內部就像被充氣的氣球一樣腫脹，不斷打噴嚏。
接著，他從牛皮紙袋裡拿出了幾張約A4大小的黑塑膠片，打開座位旁的白色光源版。
診療室裡頭安靜得連燈光亮的聲音都聽能聽得一清二楚。
類似的情境又來了，這些X光片上的圖案應該是我的鼻子內部，只不過奇怪的是，幾個星期前我看到的是電腦斷層的結果，這回是更高級的核磁共振，這樣的心理暗示讓我不知不覺認為現在眼前的影像更高級了，但實際上我明明什麼也看不懂，對我來說就是一堆黑白色塊交錯呈現而已。
葉醫師長嘆了一口氣。
「你的情況非常嚴重。」
當下的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也不知道應該要有什麼反應才好，或許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只見媽媽的眉頭皺了一下，嚴肅的表情底下是極度擔憂。在這間診察室裏頭的所有人都想知道我到底怎麼了，但沒有人開口。
肥厚性鼻炎、慢性鼻竇炎、鼻中膈彎曲。
別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不懂，我看任何人除了學醫的之外，恐怕也不是很懂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想我也當然不記得醫生當時是如何解釋的，只記得他最後說：就算是一個成年人，能夠同時包辦這三項，也實屬罕見，更難得的是我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童，或許我就在剛才成為了他在醫師生涯中最可觀的案例之一。葉醫師原本與我無任何交集，也能從他的口吻中聽出幾分沉重。綜觀他看到這些X光片的反應，臉上只寫著「嘆為觀止」，連一個這麼有經驗的醫生都能有這麼大的反應，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嚴重。
除了這些疾病之外，我的鼻子內部堆積了太多「髒東西」。從小就時常感冒，免疫力不像大人這麼好，加上原本就過敏，就這樣惡性循環持續了好幾年，鼻子內部已經長了太多不該長的東西，其中鼻息肉是最明顯的。小時候照鏡子的時候總覺得鼻子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靠近一看，發現在深處有一團東西卡在裡面，將手指伸進去後發現應該是肉，但總覺得是多出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
差不多到了七、八歲的時候，鼻子內部的狀況應該已經相當惡劣，嗅覺也變得相當不靈敏，吃東西的時候時常要將食物拿到鼻子面前才能真正聞到食物的味道。
葉醫師把詳細的檢查結果還有分析都說完了之後，我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
媽媽只要心情一沉重就會眉頭深鎖，就像現在一樣；爸爸則是沒有太多表情，只看得出來非常嚴肅，並且將雙手擺在背後，不發一語。因為沒有人預料到我的情況可以這麼慘，在這樣的寂靜之中，或許只有無奈。
「我們來安排手術的日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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