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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醫診回憶日誌:沉痛的一頁()

 

 

 

鼻子裏面的棉花、紗布已經全部被取出來了。經過今天下午那場可怕的惡夢之後,我已經不知道有幾年沒感受過如此通暢的呼吸。

 

 

 

2003/7/25

 

 

來到這裏已經是第五天了,昨天拆完棉花紗布之後,就沒聽說今天有任何其他的療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該做的治療都結束了卻還要留在這裡多待一天,但當初的規劃就是住院五天,或許是為了多一天修養觀察,我也不清楚。

 

第一晚剛搬進來熟悉環境,想著明天一早要手術讓我整晚幾乎沒睡;第二日手術加上禁食禁水;第三日因為鼻腔塞滿止血用的布棉無法好好呼吸;第四日受過大量出血的皮肉之苦。

 

今天好不容易真的風平浪靜了。

 

 

 

從早到晚都沒什麼事,大部分的時間我都留在病房,打著幾天前老爸買給我的GBA遊戲機、看看漫畫,有時候也會出房門透透氣,讓老媽幫我推輪椅去醫院的地下室美食街閒晃。

 

那個遊戲卡帶裡面有超過一百個遊戲,在這裡的五天我把絕大部分的遊戲都玩過了,但那本老師送的英文繪本還是文風不動。

 

我的病房隔壁有一個遊戲間,裡面沒太多東西,地上是巧拼鋪成的,有幾張桌椅,還有一個翹著腿的麥當勞叔叔,還有沒有其他東西我不記得了。

 

晚上我就到這間休閒室打遊戲,有時候會看到同樓層住在別間的小孩被家人帶來玩,所有的病患都跟我穿著一樣的衣服。

 

 

 

那位因為齲齒作骨頭移植手術的室友在今天出院了,三天前才住進來,現在卻能比我早出去。

 

經過了幾天的折騰,今天終於過了一天正常的日子,除了護士還是會每隔一段時間進房量血壓脈搏和換點滴之外,沒有其他的事情。

 

 

 

2003/7/26

 

 

一早開始收拾行李,把一些只有在這幾天用得到的東西留在房間,就可以準備離開這裡。

 

在出去之前,我隔壁的空床又有人進來,從我住進這間房以來,隔壁鄰居一共換了三個人,而聽說今天進來的那位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狀況真的比較嚴重,只覺得為什麼只有我要在這裡待這麼久。在出去之前我看了一下我的病歷和診斷書,上面確實寫了好幾項我看不太懂的疾病名稱,真的很難相信我一個小孩子身上可以集了這麼多有的沒的怪病。

 

我把這五天穿的住院衛生衣換下來,穿回原本自己的衣服。點滴拆了,手腕上的辨識紙圈也拿下來了。全家提著行李走到一樓大廳辦最後的出院手續。

 

 

 

我終於要離開這個可怕的巨塔了!

 

走出長庚大門重見天日的那刻,我覺得自己好像重生了,我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我抬頭仰望,可以看見自己的病房窗戶,以及隔壁遊戲間窗戶上貼滿的卡通人物貼紙。

 

 

 

2003夏~2009

 

 

這次手術住院不過是整個治療過程中最重大最關鍵的環節,之後還需要長時間的追蹤和回診復健。

 

剛出院的時候,一周必須回去醫院回診兩次,這實在是個很麻煩的事,每次從新竹家裡到醫院都要花上約一小時的車程,大部分時候是我和老媽兩人搭客運前去,有在那間醫院設站的只有國光客運,班次不算多,最慶幸的是老媽是小學老師,我住院的時間剛好是暑假;偶爾老爸有空的時候也會開車載我們去。

 

過了一陣子,回診頻率改為一周一次,再慢慢減少到一個月一次。

 

 

 

每次回診都是配合葉醫師的門診時間,地點不太一定,要看那一天是星期幾。每次的治療過程都一樣,醫生先問我的狀況,用反光鏡觀察我的鼻子內部,接著噴藥,最後用兩支棉花棒塞在我的鼻孔裡,等過了幾分鐘之後再拿掉。跟大部分在外面的耳鼻喉科診所會做的事都差不多,雖然比起之前的恐怖經驗這些已經算不了什麼了,但我必須說每次棉花棒被放到鼻子深處的時候還是很不舒服的。每次結束之後從護士那裏拿到藥單,去櫃檯領完藥之後就可以回去了。

 

才剛經過大手術,鼻腔內的傷口可能還沒完全癒合,所以每次的回診也就差不多只先做到這個程度,第一次回診時我也很害怕,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過程會是什麼樣子。經過了第一次後我也放心了許多,好像沒什麼太可怕的事情。

 

 

 

回診頻率又漸漸改為數月一次至半年一次,直到最後變成一年回去一次。

 

好像是過了一兩年後,不知道從哪一次回診開始,每次的治療過程中都多了一台恐怖的機器:內視鏡。

 

每次門診都在星期四下午,固定的地方。過程還是之前那一套,只不過每次醫生把棉花棒抽出來丟掉之後,就會開始操作我身旁那台巨大的儀器。

 

那台儀器好像比一個人還高,最上面是一台顯示螢幕,下面堆了好幾層方形的機台,有些像是擴大機的設備,上面有很多旋鈕和開關。最重要的是儀器連接著一條長長的內視鏡。

 

內視鏡前端是直徑只有約一兩毫米的長細管,長度有二十幾公分長,醫生的手會握著細管後面較粗的握把,握把上面有其他的控制鈕,可以用另外一隻手操作。

 

 

 

儀器打開之後,內視鏡細管最前端會發出亮光,醫生會先拿紗布擦拭細管數次,再把它塞進我的鼻子裡。

 

內視鏡不斷深入我的鼻子,在我的鼻腔息肉裡面鑽來鑽去,好像是要擠出一條空間讓它進去一樣。醫生一隻手握著握把,另一隻手在握把上轉來轉去,眼睛盯著儀器的螢幕。

 

內視鏡還在不斷深入,鼻子內部很敏感,感覺非常不舒服,痠痛感異常劇烈,最奇怪的是那些痠痛感是來自於頭部的「正中間」,因為平常根本沒有機會讓異物入侵到這麼深的地方。我不知道醫生到底把那根長長的管子塞了多少進去,但不管他塞了多少、我有多不舒服,他還是只專心盯著他的螢幕。

 

最深處的肉被內視鏡翻攪著的疼痛,到現在我還能想像得出來。

 

每次的治療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了,我們總是提早到門診區候診,葉醫師看診速度不快,所以每次我們都等了好久才看到自己的號碼出現在顯示排上,等得越久,我的心神就越不安定。

 

 

 

某一年不知道為什麼沒去回診,下一次回診已經是相隔兩年的事了,醫生怕太久沒追蹤病情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治療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撥了一通電話,問某某人在不在。

 

醫生突然要求我到另一間診療室,他自己也離開原本的診療室跟我前去了。

 

新的診療室空間非常狹窄,裡面有一台跟平常的內視鏡長得不一樣的儀器。可能不常使用的關係,護士對使用方式很生疏,醫生一急之下口氣變得煩躁。

 

「那個!那個!不是那邊啦!那裏不是有一個可以轉的嗎!!」

 

醫生兩手都在忙,只能依靠護士幫他操作儀器,但操作不順利,我和醫生都僵在一個很不舒服的動作,內視鏡還卡在我的鼻腔裡。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葉醫師喊出這麼大的聲音。

 

 

 

最後一次回診是我升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看過葉醫師。前前後後,一共六年的時間。

 

事實上,我的鼻竇炎似乎治好了,肥厚性鼻炎好像也沒了,鼻中膈彎曲還是有。比起以前,我的狀況是好多了,但對抗過敏從來就不是動個手術就能解決的事。

 

十五年過去了,我的過敏現象還在,也接受過不同的治療方法,但就是還沒根治。或許手術只能解決急性的問題,很多慢性毛病還是得靠長期的調適。

 

 

 

每一次進出醫院,我看到那些集怪病於一身、奄奄一息的病患,就覺得死神好像就在附近。

 

電子顯示器的叫號鈴聲和電梯鈴聲,還是一樣冰冷地令人發寒。

 

 

 

*             *             *             *             *             *             *             *

 

 

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把這個將近十五年前的親身經歷給寫完了。

 

這整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很多細節我卻還是記得非常清楚。曾經有身邊的人問起當初這件事,我總是說「說來話長」,真的認真講起來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每次也都只能沒系統地東說西說,於是我就想還是趁記憶還沒消失前趕快把還記得的內容記錄下來,以後如果有人問起這件事,我也能說「去看看我寫的東西」或許也是個好方法?

 

我不確定所有的細節有沒有記錯的部分,不過我沒有任何加油添醋,所有我想寫的內容都是我真的記得的事。十幾年了,有這麼多的事能讓我記到現在,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容易。

 

這幾年來我只要一聞到醫院裡的藥水味就會想起這些事,一陣子就會夢見自己在醫院裡徘徊、在接受治療甚至手術。但所幸我不覺得這是壞事,至少沒有對我現在的人生產生任何負面的作用,有時候回想起來還會覺得有趣。

 

 

 

我不認為自己可憐,反而覺得自己很幸運。內視鏡手術是二十世紀醫學重大發明;台灣的醫療環境在世界名列前茅,我深受其惠,身為一個從小體弱多病的人,我很慶幸自己生在這裡,還有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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