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九歲。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時間一到,就有個人走到我身旁,將我推入那個記憶中永遠黑暗的冰冷死寂長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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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小學生來說,再怎麼沁涼無比的冰棒都比不上「暑假」二字來得消暑。
我站在2003年夏天的入口,眼看六月就要接近尾聲了。熱情的太陽讓茂密的綠葉透亮,操場上的草皮像是一片湛綠的波海,籃球場的地面發燙得像要蒸發了一樣。
大家都因為暑假的即將到來而露出雀躍的笑容,同學之間打鬧嬉戲,或是下課沒事在閒聊,也有人三五成群不知道拿著什麼奇怪的東西追來追去。
下課時間我坐在座位上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羨慕。
我並沒有做壞事,所以不是因為被罰而沒假可放(如果真的這樣也太可憐了),其實我跟大家都一樣準備迎接暑假的到來。
只是我一想起那件事,就怎麼樣也開心不起來。
這件事要先從兩三個月前開始講起。
那天我就一如往常地出現在那間診所裡面。診所外面的牆上掛著一個小而簡樸的招牌,白底配著藍字「王內科診所」,診所裡面的空間也不大,一進門的左手邊就是櫃台,只有小小的窗口。櫃檯旁邊各有兩張長椅供人休息,看診室也在櫃檯的旁邊。
醫生一樣戴著白口罩,穿著白袍,一頭灰白相間的頭髮,從我小時候看到大都是這個樣子。
從外公開始到我母親,一直到我,他從以前開始就是我們的家庭醫生。學生時期,以台大醫科第一名成績畢業,從國小到大學的求學之途都是一路拿第一名。頂著這樣的天才光環回到故鄉開小診所,每天收著微薄的掛號費,過著極度低調的生活,幾十年來始終如一,教人打從內心深感佩服。
這一次的氣氛比之前都還要凝重。
如果只是身體微恙前來看診的話,那已經可以算是例行公事了。我還記得小時候的健保卡並不是現在的IC卡,而是單純的紙張,而每張卡的背後有六個空格,只要看診一次就會被蓋一個戳章,如果集滿六個就要換下一張卡。而第一張卡的編號是A,下一張就是B,以此類推。
我不記得我那張卡的編號是什麼了,總之一定是很後面的字母。
我從小就是大家所說的「藥罐子」,出生才兩個月就因為患了急性支氣管炎住進急診,把這件事當作起源,我的呼吸系統天生欠佳。而其中最嚴重的事鼻子的過敏,從小到大一直困擾著我,就連現在也是,恐怕一輩子都是。
除此之外,我小時候的腸胃也好不到哪裡去,只要稍微吃到不太乾淨的東西,肚子肯定開始鬧脾氣。還記得我國小一二年級的時候,有好幾次實在受不了就衝到廁所裡開始嘔吐,而且動不動就要去王內科報到一次,情況惡劣的時候,還會有三天內見兩次面的情形,早就見怪不怪了。
如果是在上課時間,還必須拜託家人陪我一起去,幸好媽媽就是學校老師,而外公家也住在附近。而且那間診所就在學校側門對面而已,實在是近到讓我覺得它是為我而存在的。
有了這些好處,從某個角度來看,應該也可以算是一種幸福吧。
腸胃不好的問題在整整一年調整飲食的作息之下就好轉了,唯獨鼻子過敏的問題不但沒有解決,還以緩慢的速度日漸惡化,不斷每況愈下,終於在某一天到達極限了。
診療室的氣氛不同以往,雖然醫生始終都戴著口罩,但我知道他的表情是嚴肅的。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經過摺疊的紙,攤開來仔細研究了一會兒。而媽媽就站在旁邊,眉頭微皺,很擔心地看著他。我只能坐在看診椅上,等著被醫生說些什麼。
他看了許久,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幫你安排轉診到大醫院去,找一個好醫生給你。」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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